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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阮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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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家乃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,坐北朝南的宅院建構極為講究,雖比不上都城中的富豪大宅,在這小鎮上也是難得一見的。只是如今,這阮府卻稍顯冷清,從內到外散發著駭人的死氣,也難怪會被那些鄉民當做邪祟。

剛一踏進正廳,便聽見一個聲音怒斥,“與你說了多少次,不要出門,怎麽又不聽話!”

對方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,阮苓的父親,阮宗善。阮宗善衣著華麗雍容,明明是初秋之際,卻披氅戴裘,似是極度畏冷。此刻他眉頭緊蹙,臉上焦急之色未退,問責的話中透露出濃濃的擔憂。

阮苓走上前去,柔聲回答,“苓兒知錯。可是……苓兒不過是想要去找大夫,卻沒想到竟會鬧成這樣。幸好有這兩位公子搭救。”

“我說過了,尋醫之事不需要你操心。”阮宗善冷哼一聲,向身旁的侍女吩咐道,“還不快帶小姐下去休息。”

侍女連忙應答,扶起阮苓往內室走去。阮苓走過沈棠身邊,朝他微微頷首,便離開了。

阮宗善目光移回沈謝二人身上,已是柔和許多,說道,“多謝二位俠士救了小女,今日便在府中歇息吧。”

“阮老爺客氣了。”沈棠道,“只是方才聽阮姑娘是想尋醫,可是舊疾覆發?在下這位朋友略懂醫術,不知可否幫著瞧上一瞧?”

沈棠此話說得坦然,一板一眼倒真像那麽一回事,謝景離卻在一旁有些汗顏。

他那點醫術還是跟著江子煥耳濡目染得來的常識,要他瞧一些尋常小病倒還好,要真遇上什麽頑疾,根本是兩眼一摸黑。想到此人前不久剛調侃過他那半吊子的醫術,現在又竟然堂而皇之的吹噓起來,心裏止不住將身旁這人抱怨了好幾遍。

“這就不必了。”阮宗善神情未見古怪,而是坦誠道,“實不相瞞,患病的並非小女,而是阮某人。而且,也不過是尋常病癥,如今已無大礙。只是小女擔心阮某身體,這才外出尋醫。”

阮宗善這話明顯是推脫之詞,但沈棠也不再細究,而是點頭應道,“原來如此……”

“帶二位貴客去廂房吧。”阮宗善轉頭對下人吩咐道。

下人立即領著二人去了偏院廂房。阮府偏院有兩間廂房,二人總算不用擠一張床。阮府雖是比不上萬劍宗富庶,但經歷過原先農舍及客棧的環境,條件瞬間顯得優越了許多。到了這時,謝景離對於借住在阮府這一決定,心裏才算認同了些。

他雖不是嬌生慣養,但從小生活也算富裕,讓他過了這麽些天苦日子,多少還是有些吃不消。反觀沈棠,對環境未置一詞,剛到了偏院,便往院中的躺椅上一靠,像是在自家一般坦然地小憩起來。

謝景離獨自坐在樹下石桌旁飲茶,偏頭看見沈棠優哉游哉的模樣,終於忍不住問,“你到底怎麽想的?”

“什麽怎麽想?”沈棠眼也不擡,心不在焉地回答。

“你別跟我裝傻。這阮府上下都透著古怪,你難道不是想要插手?”

“古怪?”沈棠道,“那你倒是給我說說,哪裏古怪?”

謝景離看了沈棠一眼,不太明白他明知故問的意圖,卻還是如實答道,“這阮府上下布滿死氣,這麽大個院子,竟連半點蟲鳴鳥叫聲都聽不見。還有那阮老爺膚色蒼白如紙,畏寒懼光,這府中下人亦是個個神情呆滯,只怕,都不是活人。”

“對,也不對。”

“何意?”

“你的分析是對,但結論不對。這裏確實處處透著古怪,但他們並非不是活人。他們會說會笑,思維行動與常人無異,是有人施了某種術法,才讓他們成了這副模樣。”

“若是這樣,最有問題的,不就是那位阮姑娘麽?她還魂之事頗有蹊蹺,可奇怪在於,方才你我與她接觸,發覺她似乎並無異樣啊。”

“有些東西,不能只看表面啊。”沈棠悠悠說完這話,仰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起來。

不能只看表面麽……謝景離望向沈棠,心中不免一動。要說到不能只看表面,面前這人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麽?

沈棠的來歷,在仙門中一直是個謎。他七年前初入落霞城時,修為便已達到至臻之境。那時的他不過是個未滿二十的少年,來歷不明,功法自成一派,深不可測。

沈棠一身惹人稱羨的修為絕學修真界有目共睹,更是惹來無數妒忌。所以,當他修為被廢,不知有多少人幸災樂禍。看著一個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人從神壇隕落、從此一蹶不振,那其中的快意恐怕只有那些人自己心裏才明白。

可直到謝景離與沈棠相處這幾日才發現,什麽一蹶不振,哪有這回事?

昨日,沈棠一人面對數名精英殺手,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,竟硬是憑著自身武功突出重圍。若是換做謝景離,能不能全身而退還不一定。這人,究竟還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東西?

謝景離思及此,眼神卻是暗了下來。他與沈棠結識已有七年時間,可以說,他是親眼看著沈棠走到今天的這一步的。他自認對其已經足夠了解,可現在看來,他像是從未看透過他。

謝景離沒再說話,沈棠躺在藤椅之上,竟是有些昏昏欲睡。沒有修為護體後,不僅體力受限,甚至還開始嗜睡,這可不是個好現象。沈棠這麽想著,忽覺有尖銳之物破空朝自己刺來。沒有殺意,卻帶著攝人的魄力。

沈棠下意識閃身避開,就見有什麽東西朝他丟過來,擡手接住,竟是一根桃枝。擡頭一看,謝景離手中亦是握著一根枝條,此刻正朝他直刺過來,用的正是萬劍宗的劍術。

沈棠來不及細想,挑開對方攻勢,後退幾步無奈道,“這是做什麽,我現在又打不過你,這樣贏我有優越感嗎?你還有沒有出息。”

“對自己有點信心,你也不是必輸不可。”謝景離勾著嘴角,手中動作卻不停歇,行雲流水,竟是將那枝條舞出了幾分銳不可當的味道。

沈棠失笑。這不就是過去謝景離來尋他挑戰之時,他對他說過的話麽?現在被這人還給自己,這滋味,還真讓他有些不適應。

不過雖然話不饒人,謝景離卻並未用上全力。事實上,他此刻半分真氣未動,只以劍術對敵,正是為了堂堂正正與沈棠打一場。沈棠看出這一點,漸漸也開始認真起來。

謝景離可以說他是一路看著沈棠走到今天,而沈棠又何嘗不是。

七年前初見他時,謝景離不過是萬劍宗的小少爺,雖有傲然天資,卻終究與他相差甚遠。謝景離不管不顧要與他挑戰,他便爽快應戰,再痛快地將人打敗。

大概是將人欺負得狠了,看著那張俏生生的臉蛋漲得通紅,緊咬著唇,泫然欲泣,饒是沈棠這般沒心沒肺的,也生出了幾分愧疚。不過,沈棠那時性子還高傲得很,對對手也從不手軟,便冷言說道,“你現在哭給誰看?眼淚可無法讓人記住你。能讓別人記住的,只有你手中的劍。”

謝景離將這句話聽進去了多少,沈棠無從知曉。他只知道,從那時起,二人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。

謝景離年年向他挑戰,雖從未獲勝,但沈棠仍驚嘆於少年成長的速度之快。短短幾年時間,此人從一個被仙門修士看不起的繡花枕頭,成了天下劍術第一人,更是繼任萬劍宗,成了一派之主。

他用手中的劍,讓世人永遠記住了他的名字。

謝景離手底招式越發兇猛,竟是逼得沈棠無暇再思考其他。謝景離在修習劍術上,就像是在與他較勁一般,二人的每次比試,他都有突飛猛進的進步。而今年,他還未來得及與謝景離戰上一場,便已遭人暗算廢了修為。此刻與謝景離比試,竟也覺出對方的劍術更為精進不少。

可惜,若是他二人都能使出全力,不知該是何等光景。沈棠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失去修為之後的嘆惋。

二人酣戰至僵持狀態,動作已經快到肉眼難以辨別,院落中花葉紛飛,四下盡是淩然劍意。

只是,沈棠終於還是慢了一步。

謝景離的枝條懸在他頸項間,形狀姣好的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紅印。若這是把利劍,怕是已經割開了沈棠的咽喉。

“恭喜,第一次勝我。”沈棠輕笑一聲,嘴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。

“勝之不武。”謝景離面帶料峭寒意,絲毫沒有獲勝後的舒爽心情。

方才沈棠與他一戰,用的是劍術。世人都知武聖沈棠慣用武器為長.槍,卻鮮有人知,沈棠的劍術亦是一絕。這些年,謝景離以流魄劍聖聞名修真界,被稱作劍術第一人,只有他自己知道,沈棠的劍術也並不在自己之下。

剛才,要不是沈棠最後關頭招式慢了半分,他也無法抓住機會制服對方。若是他修為沒有被廢……謝景離心中不免再次起了這樣的念頭,他薄唇輕啟,正想說些什麽,卻見沈棠手執的枝條無力地從他指尖滑落。

謝景離臉色一變,“你怎麽樣?”

他大意了,沈棠現在的身體狀況尤為虛弱,與自己戰至如此地步,這人的身體還受得住麽?

沈棠沒有說話,也顧不得撿落地的枝條,而是慢慢走回藤椅旁躺下。他的手,顫得厲害。

饒是沈棠也不得不承認,現在的他,被稱作一個廢人絕對不錯。一夜之間沒了畢生修為,縱使他再怎麽表現得若無其事,也無法忽視失去修為後日漸虛弱的身體。

“抱歉,是我任性了。”謝景離心底抽動一下,他走過來,遲疑許久,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對方仍在微微顫抖的手。

滾燙溫暖的手心帶來了一絲暖意,從指間一直傳遞到心裏。沈棠垂眼看著二人交握的手,終究沒有狠下心抽出來。二人沒有說話,被他們攪得一片狼藉的院落內,霎時靜謐。

“不怪你。”沈棠嘆息一聲,“我也任性了。”

“你的身體,不像是單純廢了修為這麽簡單。”謝景離眉頭微蹙,“與我回去好嗎?我幫你想辦法,你為何就是不肯一試呢?”

“對於很多人來說,我沒了修為,才是件好事。”沈棠斂去眼中稍縱即逝的黯色,頓了頓,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,“不說這個了,我要先回去歇會兒。哎,果然是老了,這麽早就困。”

“你不就比我大兩歲,老什麽老……”謝景離小聲說。

沈棠擺擺手,沒再說什麽。他攀著謝景離的胳膊站起身,轉身朝屋內走去。謝景離想要上前去扶他,可對方微涼的指尖只是輕輕掃過他的掌心,便又決絕地離開。他的手僵在半空,直到沈棠的背影消失在廂房內。

暗地裏,一雙陰毒的眼睛至始至終在凝視著他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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